孩子的降生曾令她们如获至宝,但短暂的幸福在被孩子确诊为自闭症后打破了。于是,两位母亲孤身带着儿子从老家来到兰州,租住在雁滩最便宜的民房里,往返奔波于租住地与培训机构,日复一日,开始了“两点一线”的艰辛生活。
她们历经着来自陌生人、朋友、家人的歧视、鄙夷及白眼,变得爱哭、易怒、敏感、脆弱,甚至想过自杀。
但为了孩子,她们最终选择了不离不弃,这也成为她们为自己、也为孩子设定的最后底线。
两位母亲
4月24日是星期日,天气格外好,李萍和林倩相约一起去给孩子理发、买识物图片、逛公园,顺道李萍还要看看病。
之所以所有的事情要放在一起去办,是因为两人租住在同一栋民房的2楼和7楼,各有一个患自闭症的儿子,李萍的儿子9岁,林倩的儿子6岁,一个孩子的智力只相当于1到2岁孩子的智力,一个也就是3岁孩子的智力水平。一起去的另一个好处是相互有个照应,抑或是根本找不到愿意帮她们照看孩子的邻居。
走出大门,李萍的儿子已经撒欢跑得很远,但她并不理会,只是随时喝令儿子的行为。相比李萍,林倩要小心得多,她始终把儿子的手攥在手里,拉在身边。
走着走着,李萍远远看见儿子进了一家小超市,跟进去后儿子已经拿了一瓶果奶自顾自地走了,李萍赶紧付了钱,又给林倩的儿子拿了一瓶。
租住的地方距离理发店要经过一段土路,时而有路人经过,李萍儿子的异常行为,总能引起路人的侧目,但她很坦然,不予理会,而走在一起的林倩却在刻意掩饰。
“你这孩子很乖嘛,嘴里不知说的啥,一直乖乖地坐着,看起来跟正常孩子差不多,好好训练说不定能上学。”时常光顾的理发店里,老板娘的一句话令林倩听了很受用,但李萍脸上却流露出失落的表情。
从理发店出来,两位妈妈带着孩子到图书批发市场购买识物图片。举着一张写有“上、下、人”等汉字的识字卡,再看看手中事先计划要买的水果、人体器官两张识物图片,林倩有点犹豫,尽管每张图片的售价3.5元,最终还是全买了下来。
疲惫的解释
事办得差不多了,4人来到附近一家小医院,虽然是休息日,但来就医的病人络绎不绝。李萍径直走进了妇科诊室,而林倩则在门诊大厅独自看着两个小孩。没过一会,李萍的儿子跑去母亲就诊的科室。“你这孩子多大了?怎么这么调皮?”“他是孤独症。”“哦,那要抓紧训练啊!”科室里传来李萍与医生的对话,听起来平常而短暂。
说话间,李萍把儿子拉出了诊室,自己又返回去。儿子则独自走到楼梯扶手旁边跳边笑。
这时,林倩的儿子开始用脚踢身边一个陌生人,林倩并未制止,反倒让人也踢她的儿子。她解释说:“他踢人是表示友好,这是孤独症最典型的刻板行为,要改掉这毛病,最简单的办法是你也踢他,还得踢疼!”
眼见着儿子与陌生人踢来踢去几个回合没有效果。“来,我来!”林倩说着,她用脚尖冲儿子小腿狠狠一脚。“妈妈!”这一脚有了效果,儿子痛苦地抱着腿望着表情严肃的她,但踢人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“每次踢他,我的心就疼。没办法,与其让别人一脚一脚地踢,不如我自己来。”说这话时林倩眼中含着泪,她想起一件事,同一个班上的学生家长曾经把儿子踢得哇哇大哭,她为此一天没有吃饭,算是对自己没能看好孩子的惩罚。
这天的最后一站是雁滩公园,免费开放的公园茶摊很多,但两个妈妈没有坐下来喝茶,而是带着孩子走在游人当中。
一会工夫,李萍儿子的行为问题又出现了,只见他不断折下路边的树枝,对折几遍后撒在了散步道上,引来路旁公园清洁工的不满:“小伙子,别乱扔了,刚扫过的。哎!你怎么不听啊!”李萍立马跑到跟前低声说了一句,清洁工便默默地拿着扫帚和簸箕把地上散落的树枝清扫干净。
“我跟她说我的孩子不是正常孩子,她再没说啥。”李萍回来后低声跟林倩说。
接受现实
自闭症,被形容为“精神癌症” ,许多患儿的家长第一次听到这个医学上简称为“ASD”的病症时,总会把它与先天性脑发育不良联系在一起,他们最初总会认为它可以治愈,但当慢慢了解这是一种终身残疾时,“ASD”3个字母所代表的病症,在吞噬病儿的同时,也在煎熬着患儿的家庭。
自从儿子3岁被确诊到现在,已经有6年时间,这其中4年时间李萍独自带着儿子从靖远来到兰州,想尽一切办法陪儿子做着各种行为训练和认知锻炼,以此达到生活自理的目的。
林倩与李萍有许多情况相似,来自天水的她,从每年3月开始直到天冷得实在需要生炉子的时候,才会带儿子回老家。两人最幸福的记忆也都停留在怀孕生孩子的那段时光。这也是身为女人和母亲最为温暖和充满期待的岁月。
然而,幸福时光在孩子被确诊为自闭症后,戛然而止。
望着眼前表情呆滞的儿子,李萍最初对自闭症并无概念。“小时候玩藏猫猫时,孩子的面部表情非常丰富,8个多月大的时候,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,但到了1岁多时,就发现他不仅存在沟通障碍、语言障碍,一些行为也很刻板。”虽然自闭症的发病原因至今在世界范围内仍是一个谜,但自闭症的三大核心缺陷,李萍的儿子全都具备。
花了一年多时间,辗转兰州各大医院得到相同的确诊报告后,不死心的李萍,又带着3岁的儿子去西安做检查。那天,李萍凌晨2时起床去医院挂号排队,6时许看医生时,医生简单了解了孩子的情况后,只淡淡地说了句:“这孩子不是聋子,就是哑巴!”这句话对李萍的刺激,直接导致她再没带孩子去过医院,也默认了自闭症这个事实。
林倩接受自闭症的现实更为直接。她发现孩子在两岁半以后语言、眼神不如正常小孩,刚开始,林倩一直按发育不良给孩子补锌、补钙,以及高压氧舱治疗,跑了大半年时间的医院,花光了所有积蓄,得到了相同的诊断结果后,她也选择来兰州为孩子做系统的行为训练和认知锻炼,等跟其他自闭症患儿家长交流后,她才发现,大家都曾有过这样一段心路历程。
转变与坚守
关于自闭症患病人数,我国至今没有一个完整的调查数据。但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,全球每20分钟就有一个自闭症孩子诞生。国际社会普遍认同,全球自闭症平均发生率占人口总量的4%。。以此推算,甘肃省2557.5万人口当中有10.4万自闭症患者,这也表明在他们身后有10余万个家庭。
2008年儿子5岁时,李萍与丈夫商议后决定在兰州租房陪儿子做训练,从此,开始了工作半年,半年待在兰州的生活。
但是,几年训练下来,儿子的语言能力几乎没有进步,儿子父亲近期的一些表现也令李萍有些不安。“在家带孩子没问题,但他已经不太愿意带儿子出去了!”前段时间,李萍一家与别人聚餐,儿子自己去洗手间回来时没提好裤子,大半个屁股露在外面还进了别人的包厢,出去寻找儿子的丈夫看到后,扯着儿子吼道:“你不要再给我丢人现眼了!”
尽管儿子对父亲的怒吼没有丝毫反应,但李萍察觉丈夫在面对儿子时显得越来越不耐烦,他们夫妻关系也越来越疏远。曾经有朋友问李萍:儿子和老公,任选其一,你的选择会是谁?“儿子!如果他失去我,就失去了一切!”
以死解脱
也许同是残疾人的关系,林倩下肢残疾的丈夫一直以来是她坚实的后盾,坚持每两周来兰州看看母子二人,每次丈夫来会带着儿子到菜市场去认认蔬菜,或领着孩子逛超市认各种物品。而腰和脖子都有病的林倩,则在家搞搞卫生休息一会,尽管不到10平方米的租住房里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。
更多时候,林倩一个人带孩子,她需要每天早晨6时起床,然后到2楼去提水,如果错过时间,这一天便没水可用。
生活上的困难可以克服,但孩子的训练效果缓慢却令林倩很纠结。为了让儿子学会拿筷子吃饭,林倩教儿子练习夹花生、大豆用了整整一年时间,现在才可以勉强夹面条,这与她听说程度最好的自闭症病儿可以上高中相去甚远,但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儿子生活能够自理,到了入学年龄时能够上小学。想法是积极的,但现实总是残酷无情。儿子4岁多时,林倩想到用死解脱,有天夜里她推开家里6楼的窗户,借着明亮的月光一只脚迈出了窗外,另一只脚正要迈出时,孩子突然跑来喊了声:“妈妈!”并傻傻地看着她。
现在,林倩已没有了自杀的想法,实在坚持不了或无助的时候,她会把被子蒙在头上大吼两声。
不过,今年来兰州后,林倩抓紧跟着康复机构的老师学习培训知识,以至于有时老师都会嫌她烦人,但她心里清楚,目前举债给儿子做训练的日子最多持续到年底,而明年以及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只能由她帮孩子继续训练下去,所以面对大家的白眼和不解,她只有硬着头皮不理会。
带他一起“走”
眼下,李萍与林倩最担心的是钱的问题。每月3000元的费用对李萍这个双职工家庭已经入不敷出,而林倩每月的费用虽然要比李萍低1000元,但本来家庭就很困难的她已经开始靠借债维持。
据相关报道,2009年,美国将自闭症列为居癌症之后的第二位人类健康公敌,按照美国经济学家的计算结果,每位自闭症人士一生的支出达到300万美元。而像李萍和林倩这样的家庭,每年为孩子的支出也在3万元至5万元之间。
“工作再好再突出,每年要请半年假,先进肯定不会评给你,领导说今年只能是最后一次请假了。”单位领导的最后通牒,让李萍打算今年过后不参加培训了,精力上跟不上,经济上承受不了,也跑不动了。
但儿子一天天在长大,她不知道儿子的青春期又该怎么办。“现在真没有地方去了,白银那边也没有这样的机构,放到兰州的托管中心,每周要来一次,来回一星期需要300元。”
除了钱,“我们老了以后,他们怎么办?”这些现实的问题,一直困扰着自闭症孩子的家长。
“再要一个孩子,等于放弃了这个,同时也怕下一个孩子会出现同样的问题。就算是健康的,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要担负照顾姐姐或哥哥的任务,对他而言不公平。既然要负责,还是由做父母的来担当吧!”林倩的顾虑,是许多自闭症患儿最担忧的,他们明白自闭症需要长期、稳定的教育方式才能够慢慢建立起生活自理的能力,但在这个过程中父母会老去和死亡,到那时他们今后的去处又在哪里?
每当看到马路上流浪的残疾人,林倩总在想,有一天我照顾不了他了,或者我不在人世了,难道以后我的孩子也这样?
“流浪汉还有个收容所,可到目前为止,我们白银连一家专业训练自闭症儿童的机构都没有,就是兰州也不超过10家,更别说能够照顾和容纳他们的生活机构了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他没有了容身之地,我就带他一起‘走’!”说这句话时,李萍眼神坚定。
对于儿子们的未来,李萍和林倩都不敢去想,她们只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国家相关抚养政策能惠及到她们的孩子,若盼不到那天,她们想在离开人世的时候,带着儿子一起走。
尽管2006年,我国首次将自闭症列为精神残疾,并纳入到了相关的保障体系,但由于我国残疾人的社会福利和保障水平整体不高。与之相比,目前公益服务体系较发达的西方一些国家,政府会对类似的公益服务机构提供免费场地,或者直接拨款,而一些基金会也会对其进行长期资助,以保障残疾人的基本生活,减轻家庭的负担。
(应当事人要求,文中患儿母亲均为化名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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