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孤独 连载6-7
www.guduzheng.net 2008-6-11 来源:mybin.blog.sohu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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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在的县是一个计划生育先进县,多年来全县人口超低增长。邻近的县则是一个超生大县,村民家家户户都是两三个孩子,独生子女很少。我所在的乡就在两县交界处,我们乡也呈现一个有趣的现象,紧挨邻县的两个村是计划生育的难点,受邻县影响,村民都想超生,其他村则完全没有那么高的超生率。
在给我的建议中,我也发现——我居然有兴趣总结这些——不同的人劝我的话不一样。来自邻县的,靠近邻县的亲戚朋友,总会明确地劝我再养一个,甚至要帮我申请准生证明。本县的大多数朋友则鼓励我慢慢带,慢慢教,总会好起来的。
我心里很清楚,在饼子的病因搞清楚之前,再养一个,万一重复了饼子的病症怎么办?妻子身体已经垮下了,再养一个孩子,她不可能承受。最主要的是,如果我们再养一个,首先就意味着放弃对饼子的教育,就算不放弃,我们还有这份精力吗?或许曾经有过这念头,但是一定很快地从脑子里飞走了。
还有一些建议只传到妻子那里,不会对我说,因为建议的人知道我不会理睬。母亲首先有行动。不知是谁说的,我和妻子结婚的时间有问题,得罪了哪位菩萨。母亲信了。在我们那里,结婚的时间是要由半仙们根据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来计算的,我和妻子结婚的时间则是我随便定的,有人认为由此留下这个恶果。母亲在一个日子里专门把我和妻子叫回老家,在堂屋里祖先神位前补充敬了礼,还做了一些程序,算是在一个黄道吉日里补办的婚礼。
岳母岳父那边,他们对这一套也更相信,做的工作更多。我隐隐知道,不太明确,不外乎在哪里上了香,许了愿,哪里捐了钱修庙之类,我妻子清楚。
大人在无用地忙,孩子在悄悄地长。
他依然不会说话,但是他会笑,而且一笑起来更显得乖,完全不是那种病态的傻笑。一看到儿子的笑脸,心中对他的爱就更多一层,总感觉孩子不像是有病的孩子。不过感觉归感觉,我们作父母的心中的阴影是免不了的,还好,在这个问题上,我妻子能比我坚定地看到明天,她总是告诉我,儿子没有多大的问题。在这个时候,我总是不会把心中的反问说出口:他确实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啊?
没有别的办法,有了成都检查的结论之后,有一点我是坚持了多年的,那就是再也不让儿子离开我和他妈妈。我和妻子偶尔会短时间出个差什么的,但是一定不会同时离开,要是夫妻都出门的话,再困难我们都带上饼子。不知道在他更小的时候,那两次远离我们,是不是他的病因,但是我们再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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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样的方法都看不到效果,饼子的语言一点也没有进展。时间一点也没因为我们的焦急而停下来,很快就是二〇〇一年暑假了。天气酷热,我蹲在房间里看电视。一则公益广告从我眼前一晃而过,田慧平,孤独症儿子,星星雨。一次没看清,我不换台,再等第二次。终于明白了,田慧平用爱心培养自己患孤独症的儿子,创办了孤独症康复机构星星雨。
这消息对于我,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。我打开电脑,上网,竟被我查到了星星雨的全部信息。在那个年代的乡村,能这样运用电脑技术人,少之又少。很快,我一个人背个包,踏上了北上的火车。
时年我二十九岁,居然是第一次坐火车,第一次出四川。一出北京西站,我一片茫然。幸好还有同车的四川老乡简单指点,我买地图,坐地铁,转公交,坐三轮,从繁华的市中心,到北京东郊,穿过一片稻田,找到了星星雨。——六七年过去了,如今虽身在北京,也没再去拜访过星星雨了,应该不会还在稻田之中了吧。
当时那里的业务很繁忙。先是看到了一个日本小老头被一群人簇拥着参观了一圈,我也跟着去参观。所谓参观不外乎看一些挂在墙壁上的照片,还有几个教室,没看见孩子。有人用日语呱呱地介绍,我自然听不懂,却能听清随行的几个中国人在小声讨论,可能是要鼓动这个老头捐款。
一对来自河南的夫妇带着孩子也慕名来到这里,一问之下,居然也是教师,他们的小男孩不安分地在室内跑来跑去,当妈妈的一斥喝,就回到座位上了。他们先被接待,结论是症状轻微,注意教导就可以了,这夫妇欢天喜地地去了。
接待我的是一个中年女士,显然当时田慧平已功成名就,当所长,办大事了,不做这些接待。这女士让我先交了五十元的咨询费,然后给我一张表,让我根据孩子的表现填写。填完她一看,说的确是孤独症。问到治疗方法,她和
后来话题延伸到了培训的效果,这位老师很明白地告诉我,完全康复,达到正常儿童的状态不可能,只可能稍有好转。问及电视广告中说到的田慧平的儿子培训效果是如何如何地好,
原来是这样,用来做广告的所谓康复典型,不过如此。
自从在成都确诊后,我们家人,从没有为饼子的前途绝望过,当然也不会为他流泪。虽然他不会说话,对别人的招呼不敏感,我们都认为,他不会是个傻子。如果不对他提问,外人是发现不了他有问题的,从外表上看,他和一个正常孩子没有区别。但是这一个晚上,回到住处,想起老师说到,孤独症孩子康复无望,我流泪了。
我从来不指望命运给我更多的眷顾,我只希望得到和别人同样多的机会。这简单的要求,老天都不满足我,反而将这样的痛苦加在我身上,加在我家人身上,加在我可爱的儿子身上。我自幼家贫,父亲在我上师范时就去世了,得到亲友的资助,我完成了学业,参加工作的第一笔工资,就用来还在信用社的贷款。我不指望可以大富大贵,努力地工作,娶妻生子,希望有一个和周围人一样的幸福的家庭,我就满足了。可是眼下,妻子的病日渐严重,孩子快四岁了,连一声“妈妈”都叫不出来,我的幸福在哪里呢?
我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说明情况,我转到沈阳,我的一个堂哥在那里打工,又坐车回到成都,到川内的遂宁,然后才回家。漫长的旅途或许承载了我的失望,回到家,面对着饼子的笑脸,我忍住了心酸的泪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