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才悲喜剧
www.guduzheng.net 2007-3-7 17:08:44 来源:商业周刊第 945 期
二○○六年,台湾将出现第一个「高中科学班」。 这提供国内资赋优异学生另一个教育新管道,将成立专班、跳脱现行高中课程限制,三年后,不需经过考试即可直升大学。天才令人羡慕,但很少人知道如何教育天才,多数天才长大后也无法有高成就,我们对天才教育究竟了解多少?
二○○五年十 一月一日 傍晚,台北师大分部校园里,中研院院长李远哲、大考中心主任简茂发、中央大学校长刘兆汉、交大校长张俊彦,都出席科学教育指导委员会第三次的联席会议。
这会议针对「高中科学班」讨论长达两个多小时。希望在现有资优教育外,新增一个培育顶尖基础科学人才的新管道。可能在二○○六年招收一百五十位国中毕业生,在全国的建中、北一女等六所顶尖高中试办,这些学生三年后将可直升大学,不需经过现有升学体制。
为避免该方案在没拍板前,引起父母、学子们又开始另一场战争,拚命送孩子进补习班角逐名额,与会者与教育部格外低调。
二○○五年暑假,十七岁的林建邑从台大毕业,旋即负笈美国乔治亚理工学院攻读博士。他,是台湾有史以来,最年轻的大学毕业生,依国内正常受教年龄,大学毕业生应是二十二岁到二十三岁。林建邑不但连跳五级,比一般人学习时间快五年,连硕士过程都省略,直接念博士。在林建邑之前,国内曾有一个十八岁就大学毕业直接到国外读博士的天才,是现任淡江大学副教授杨柏因。
天才很稀有! 资优者约三到五%,天才是万分之一
培养资优生、天才儿童,是无数父母梦寐以求的希望。什么样的人是天才?一般而言,智商在一三○以上,智能比一般人提前两年(可跳级两年)即是资优。天才,则是「资优中的资优」。前教育部长郭为藩曾指出,资优者的出现率在三%到五%之间,天才则是万分之一。
也就是,天才是人类智能金字塔最顶端的少数人,但这少数人,对人类造成很大影响,他们甚至有改变世界的能力:
如今我们能了解地球潮汐、彗星运动、太阳系星球的存在,就是因为牛顿利用数学原理证明万有引力的存在。而现在的核能发电、原子弹、全球卫星定位系统,源头都是数理天才爱因斯坦的相对论。再想想,没有电力照明的医院、工厂、火车、电梯,会发生什么事?就可以知道,一生共有两千多项发明的发明天才爱迪生,对人类有多么大的贡献。
但是,并不是所有天才,都能发挥潜能,相反的,多数天才终其一生没没无闻,甚至比一般人更不如。所以,至今历史上有记载的天才,寥寥可数。因为,老天爷送给天才的天赋才能,就像一刀的两刃。
天才是种病! 才气的基因,和某种自闭症基因相同
爱尔兰三一学院精神病学家费兹杰拉得(Michael Fitzgerald)二○○五年六月出版新书《艺术创造力的起源》(The Genesis of Artistic Creativity),研究史上多位名人天才的传记(牛顿、莫扎特、贝多芬等),结果发现他们多半有「亚斯博格症候群」(Asperger's Syndrome)。
这是一种较缓和的自闭症,有这种病的人,会有超凡的艺术创造与高超的数学天赋,爱因斯坦也被认为有这种病。费兹杰拉得发现,导致亚斯博格症候群的一些基因,和拥有才气洋溢的创意,基因是相同的。也就是,天才与疯子之间,仅一线之隔。
「资优生,几乎都有『过度激动』(overexcitabilities)的身心特质。」台北市资优教育资源中心主任刘贞宜指出,「过度激动」一方面是资优生一股向上的力量,他们有强烈的学习动机和求知欲,但「过度激动」也会产生负面影响,当资优生急于不断往上的需求无法被满足,就显得焦躁或郁闷(躁郁)。
此外,资优生还普遍要求完美、敏感,让他们追求卓越、学习快速,但也让他们在无法尽如人意时,容易受伤害,造成内心的冲突与不协调。
一位天才的早慧、孤单,很可能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面对。林姓资优生曾参加澳洲新南韦尔斯大学所举办的国际学科评量,蝉联两届科学组台湾区第一名,于二○○○年就读于建国中学数理资优班,第一学期即得到全校第一名。来年三月,他竟选在一个清晨上吊离世。
过世后,父母与同学为他整理手札,收录作文、自传、周记、信件,他不仅聪慧,还利用课余时间大量阅读书籍,并进一步对周遭人事提出针砭及疑问。母亲在手札一开头的文章写着:「你只是一个孩子啊!为什么要有那么深邃的思想?你就不能从众去喜爱『无聊』的偶像歌手,去参加『言不及义』的聊天呢?」
波兰学者Kazimierz Dabrowski,则把资优生的「过度激动」分五种类型,他们有用不完的精力、较敏感的感官知觉、高智商、永不枯竭的好奇心、想象力特别丰富、极端的情绪高低潮。美国心理学者Michael Peichowski也认为,过度激动增加智力和情感的发展,但也会产生冲突与紧张。
天才吶喊:「别叫我资优生」 被同侪孤立,也自我孤立
也就是,天才有高智力,但也要面对高度的内心冲突。到底,在令人艳羡的低年龄高成就之外,天才有什么样的心理压力和难言的苦痛?我们专访一位台湾知名度很高的数理资优天才,经过长达三星期、六次电话联络,他才愿意填写我们提供的问卷,并接受访问。
访谈中,他直言自己一路走来并不快乐,「痛苦」、「曾想自杀」、「burned-out(燃烧殆尽)」等字眼出自天才口中时,格外令人心惊。但这却是天才的真实感受,为保护当事人,我们隐去他的姓名简称A君:
「我和人相处会有压力。」他从小就习惯一个人,国中时,因为功课好、个子小,常被同学欺负。他的自我防卫之道,是平常没事拿本书坐着,筑起一道自我堡垒,也不跟别人来往。 跳级上高中后,他不怎么合群,体力也差,同学知道他是资优生,总是对他另眼相看—— 例如,全班都知道的事,就漏掉通知他,他的东西也经常会不见。
「资优生」三个字多年来一直困扰着他。「单只是人家一直提到我是资优生,就已经很烦了,一直到最近几年,我都很讨厌人家这样讲,」他说。
青少年时期,正是渴望寻找同侪建立自我价值体系的阶段。但因为是资优生,同学有意无意间,画个圆圈,把他推向圆圈之外。站在圈外,他成为孤独的天才,只好跑计算机社:「在计算机前大家都是平等的,就不会想到问你是资优生,比较厉害或不厉害。」
他智商高,但对生活琐事却笨手笨脚,例如在校打扫时,他就常常会不小心打翻东西,还失手把水桶从窗台上推掉下去。于是,能让他自我肯定的,就是数理资优的能力。「我想大部分的资优生都和我一样,心理上多少有点不正常的好胜心,这是我们这种人支撑自我的重要因素,是我们存在的意义。」
天才吶喊:「不想再念书了」 发现天外有天,顿时受挫万念俱灰
在一般人的世界里,他被称为天才,进入天才世界,却是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。例如,他在国外念书时,真正见识到「过目不忘」的人,「就像照相机一样,书本第几行第几字有什么错误都能说出来,基本上那是一种scan(扫描)!」
在台湾虽不怎么快乐,但在求学过程中,还算一路顺风。直到只身到国外,他才发现自己独自面对挫折的能力不足。「我不是个能忍受挫折的人。」他在国外念书念到突然「卡」住,加上感情遇到挫折,「有一天万念俱灰,不想再念了!」
从小到大,除了少数朋友,他习惯一个人,对感情问题显得低能。「『要替人家着想』这个东西是要学的,我太反社会了,」他认为不擅处理感情问题来自于,过去没有学习如何替他人着想,等他开始想学的时候,已经有点晚了。「我当时是满惨的,我不认为我应该要变成那个样子。」
天才觉悟:停止争胜,放下「应该要很伟大」想法
其实,念到「卡」住无法再继续的,不只是他,和他同时出国的另一个资优生,哈佛博士没念完就打包回台。A君后来转念其它研究所,还是拿了个博士,和他同龄的人大学都还没毕业,他已拿到知名学府博士学位,如此炫丽耀眼的成绩,却是另一段自我挣扎的开始。
因为以很短的时间读完博士,赶着写完论文,A君身体变得更虚弱。他觉得自己像松鼠爬笼子,疲惫不堪。回台湾后,觉得自己「完全burned-out(燃烧殆尽),工作几年,身体和研究方面的压力让他倦怠、挫折,「所以我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,完全熄火。」
后来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,放了一年假,扔掉所有教书的讲义,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虽然没有放松心情,患得患失也改不掉,但他总算学到:「尽量做就是了,并且放下『我自己应该要很伟大』的想法。」
他承认,从博士班毕业那天起,十几年来自己几乎没有进步。「到今天为止,我觉得对不起老天爷。我上半生太过顺遂,造成抗压性、耐性和心理调适能力不足,浪费了很多时间。」从拿到博士回到台湾,他一直在「与自己挣扎!」
「过得不快乐都是因为自己,患得患失是心障的一种,争胜之心也很可怕。」他正学习不再为自己设过高的标准,「如果你没有挣扎出自己给自己的束缚,你永远有东西可以比。」 天才风光的表面,隐含着难言的痛苦。
「其实,资优生就像残障生,一样需要特别关心。」家有天才儿的单宝庆说,社会价值鼓励资优生认定的角色,是成功的、社会欣赏的、顺从的角色。但那些较特别的资优生却认同挑战、批判、创新、反传统的角色,如果社会没有给他们一个「做自己」的空间,他们只好戴上面具,隐藏自己,以求得社会的认定及接受。
天才像残障生!除了智能引导,更需要加强情意辅导
A君提到,「资优生心理上多少有点不正常的好胜心。」台北市资优教育资源中心主任刘贞宜说,资优生是一群自我要求很高的人,要他们不去比很难。所以她强调,现在的资优教育,除了智能上的启发与引导,更要同步加强情意辅导。亦即,面对困难、挫折和压力时的调适(如转换观念)。
根据一九九七年师范大学〈跳级资优生之追踪研究报告〉指出,跳级资优生里有两成的学生适应困难,原因不外是:一、人际交往能力不足,二、生涯觉知及决定能力不足,三、考试焦虑,四、低成就。
茱蒂佛斯特一九九○年执导的「我的天才宝贝」片中,天才佛瑞德在小学一年级时,同学满场飞奔打球,他则是在地上画圣母像;在别人换牙齿的年纪,他担心世界环境的安危。学者观察:「他既不正常,也不快乐。」他母亲和教育学者,对如何教育佛瑞德持不同意见,母亲只希望,他像寻常小孩般长大。
学者带着佛瑞德参加智力比赛、跳级进大学暑修、上电视。小佛瑞德在大学里交了一个大朋友,大朋友带着他骑车、玩耍,但当佛瑞德一天直接闯进大朋友与女朋友的房间,他遭到大朋友的喝斥,并且对他说:「你是个孩子,而我要与许多大朋友有我们的事要做。」此后,佛瑞德不再参加任何超越他年纪的活动。藉由母亲的帮助,后来的他寻回属于自己同年纪的一班朋友。片尾,佛瑞德以一个自述的口吻说:「我不在乎,因为我很快乐。」
天才(或资优生)跳级读书是否顺利,绝对不只是智育教育问题。师范大学特教中心主任郭静姿分析:跳级之后要适应得很快乐、很好,除了IQ要高、要全才,就是要有open minded(心胸开阔)的人格特质。
师范大学特殊教育学系教授吴武典则认为,具有特殊性格的资优生包括:不能容忍失败的求全型、无视于社会规范或他人权益的叛逆型、满怀怨气的自暴自弃型、充满焦虑刻意自我掩饰的隐藏型、及特殊学习困难型。
天才去哪了?不是未发挥潜能,就是隐藏能力
除了跳级读书不顺利之外,天才(或资优生)未被发掘,也是一大问题。美国就有学者(Robert J. Havighurst)研究指出:被社会发现、培育的资优人才,可能不到一半。而根据美国资优儿童协会估计,被鉴定是资优的学生中,只有三五%接受资优教育。
如果真如预估,资优者的出现率在三%到五%之间,天才则是万分之一。那么台湾二千三百万人口中,至少应有六十九万资优人才、有二千三百个天才。但以目前状况,被发现的天才并不多,从民国七十年到九十四年,二十多年来接受资优教育者,还不到五万人。
《我的天才噩梦》一书作者凯莉(Marylou Kelly Streznewski)共访谈了一百位资优成人,她指出,「社会没有教资优生如何适应成人世界的生活」。虽然社会上不乏快乐成功的天才,但许多天才并没有发挥潜力,甚至完全被社会浪费掉了。拥有独特珍贵能力的资优者,为了和别人相处,可能隐藏一辈子,「恐惧、被排斥、痛苦的经验,可以逼使许多人隐瞒自己的能力。」
凯莉在书中提醒,「社会需要改变,我们不该继续浪费这些人才资源,资优人才能够做出特殊贡献,可以改善所有人的生活。」
有三个资优子女,曾任教于台大数学系的朱建正也提醒,正视资优人士问题,与提升台湾竞争力有关。新一代的资优人士不只是「新」人类,甚至是「星」人类,思考速度、广度、记忆强度都快一般人好几倍,严重不适应目前的学校教育模式。
也许,台湾社会及学校对资优教育,正该进行一次总体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