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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禁锢的灵魂

www.guduzheng.net  2006-12-7 9:27:12  来源:身心障碍者服务咨询网



文/宋芳绮、谢瑷竹

 
  在许多自闭症患者的特殊行为模式中,自伤与伤人最令家长感到苦恼,他们一方面要保护孩子,不让他在情绪失控下造成永久性的自我伤害﹔另一方面又得留心他们转移攻击目标,造成对别人的伤害。

  照顾一个有自伤行为的自闭儿远远比照顾一般的自闭儿更加辛苦、紧张。有些父母因为无法长期忍受孩子像不定时炸弹的自虐、攻击,最后都陷入一种忧郁、焦虑的情境中,他们不仅怨天尤人,更甚者会憎恨孩子。

父母没有可怜自己的权利

  郁庭,一个十四岁有严重自伤、伤人行为的自闭儿,父母为了照顾他,十几年来放弃工作,全心全意陪伴在他身边。郁庭不仅自伤,还会伤人,萧爸爸、萧妈妈颈间、手臂被他咬、抓,伤痕累累。

  面对这样的孩子,萧爸爸却十分坦然地接纳:「孩子的生命、身体是父母给予的,他并不是自己愿意选择做为自闭儿,所以,生下这样的孩子,父母没有可怜自己的权利,应该可怜的是孩子,他才是最无辜的。」

  郁庭小时候就跟一般孩子不太一样,他的眼睛从不看人,也不太喜欢别人抱。他还在坐婴儿车时,就时常把头往后仰,用脑袋去撞婴儿车的靠背。当时,萧爸爸对自闭症没有任何概念,所以,尽管郁庭已出现自闭症的种种特征,萧爸爸仍未察觉。

自伤行为出现

  郁庭渐渐长大,他的情绪障碍、自伤行为越发明显,常常,爸妈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,他就会感到不安,以头猛撞地板,撞得「笃笃」作响。

  最初,萧爸爸对孩子这样的举止感到相当生气,会骂他甚至打他。但是,郁庭对打骂似乎不畏惧,依然如故,一生气就敲头、撞墙壁。因为郁庭不会说话,萧爸爸也无法明白他这样的举动究竟在传达什么样的讯息。

  对于郁庭令人苦恼的自伤行为,萧爸爸带他到台大医院求诊于宋维村医师,断定郁庭是自闭症。

  「确定孩子是自闭症,我的心态很快就调适过来,很自然地就接纳了他。问题来了就要解决,最要紧的是,如何帮助郁庭。」萧爸爸说。

  当时,萧爸爸来到了「高雄市自闭症协会」寻求资源,在此获得了许多有关自闭症的正确知识。透过协会许多家长的介绍,萧爸爸找到一家私人所开办的「自闭症早疗班」,从此,萧妈妈便每天带着郁庭到「早疗班」学习感觉统合。

  所谓感觉统合就是利用滑板、滚轮、球池、秋千、爬网、转盘等,透过各种律动,刺激孩子的脑部对各种感觉有所认知。一般来说,小朋友最喜欢这种有各式各样玩具的游戏空间,郁庭却对接触新环境相当恐惧、排斥,只要带到教室他就开始放声大哭,一直哭到课程结束离开。整整哭了一个星期。

对吸管着迷

  自闭症的孩子有一些固持行为,他们某段时期会对某些东西特别着迷,并且非得到不可。让郁庭着迷的是吸管。

  「有一段时期,郁庭喜欢手中抓着一根吸管,不论走到哪里,他的目光都在搜寻吸管的影踪。有一次,我带他到7-11,一个年轻学生手里拿着一杯可乐在和另一位同学讲话,郁庭走到他们身边,冷不防地就把人家的吸管拿走。还有一次,我记得是冬天的傍晚,郁庭拉着我的手硬要出门,要去哪里也不说,我只好跟着他走,一直走到大统超市一个卖饮料的柜台,抓了一根吸管,才心满意足地回家。」萧爸爸说。

  郁庭跟一般自闭症的孩子一样,语言能力有障碍,只能以简单的字词来表达内心的想法。譬如他喜欢爸爸骑机车带他逛街,逛了许久,回到家门,他却还不想回家,这时他会蹬着屁股直喊「坐下,坐下。」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他只要坐在机车上,其实,他是要萧爸爸带他继续去兜风。

  有一回,寒流来袭的夜晚,郁庭突然吵着要出门。「现在很晚了,你眼睛瞇瞇睡觉,明天再带你出去。」萧妈妈试图哄他,郁庭不听,开始生气敲头。爸爸妈妈拿他没辄,只好穿上厚外套,开车带他出门。

  冷飕飕的夜晚,街道上已经一片沉寂,家家户户都已熄灯,只有他们一家三口,开着车在大街小巷茫然无目的地乱转,一直转到郁庭睡着了,再开车回家,抱他上床。尔后,这个戏码持续上演了数年。

家里如战场

  通常,家中如果有一个学龄前的好动小男孩,那么,这个家很难保持整齐清洁的面貌。萧家因为有郁庭这样一个难以控制的自闭儿,更是家里如战场。

  「郁庭喜欢丢东西,享受那种东西坠落的速度感,常常拿着一些小件东西跑到二楼,然后再将东西丢下,所以,家里一些易碎的东西,我几乎都藏得高高的,避免发生意外。有一回,邮差送来挂号信,我到一楼取信,因为担心他又从二楼的窗口把东西丢下,特地把他带下楼,没想到他趁我掏印章的空档,一溜烟又跑到楼上,拿着一个空罐子往楼下丢,幸亏邮差闪得快。」萧爸爸说。

  一般孩子都爱玩水,郁庭也不例外,他会用罐子装水到处洒。当萧爸爸把家里装水的容器都收起来,他会去开冰箱取出鲜奶,将鲜奶倒掉,再用鲜奶瓶子装水﹔浴室里的漱口杯当然也是他装水的好器具,漱口杯被藏起来,他就到爸爸的书桌上将笔筒里的笔倒出来,拿着笔筒去装水。总之,任何可以装水的器物都成了他的猎物,他会用它来装水,洒得满屋子湿淋淋。

  「他要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做到,最惨的一次是,他将整统色拉油拿出来倒,而且是倒在我们卧室的床上,害我们只好把整床的棉被连带枕头一起丢掉。」萧爸爸说着,脸上是一抹无奈的笑容。

  可以想见,面对那一床油腻腻的惨状,任谁都会气疯了,萧爸爸又是怎样处置郁庭?「当然是狠狠地修理一顿。」萧爸爸说:「其实,他多少还是有点怕打,但是,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,往往,被打时的表情显得相当无辜。」

  「毕竟,自闭儿的父母也是人,不是神,不可能完全没有情绪。」萧爸爸说:「我会随时提醒自己,处罚孩子的时候,不要带着『恨意』。如果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气愤而打孩子,那孩子就成了出气筒。其实,郁庭很可怜,他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对,他只是在满足某一种快感。」萧爸爸的语意充满了对孩子的同情与包容。

没有感情的依赖

  郁庭非常依赖父母。幼儿时期,只要父母离开他的视线,他就会大哭大闹,用头撞地板。渐渐长大后,郁庭跟爸妈的关系仍然相当密切,早起刷牙要妈妈教,洗澡要爸爸帮忙洗,晚上睡觉要爸爸或妈妈陪,不断听着妈妈爸爸重复念诵着:「眼睛瞇瞇要睡觉……」才能安然入睡。

  上学时,爸爸骑机车载他到学校,沿途,他总是紧紧地抱着爸爸的腰际。一下车,他会拉着爸爸的手走进教室。乍看之下,郁庭和父母间似乎维系着一份浓厚的亲子之情。

  「其实,他这些动作都是不带感情的,他可能觉得我们在他身边比较有安全感,但,那不是一种亲情上或心灵上的需要。我骑机车载他时,他会冷不防地用力猛抓我的颈子,牵着手走路时会突然咬我手臂,所以我都得穿高领的长袖外套。现在,他会突然抓我的肚子,还好我已经习惯了,要不然还真会吓一跳。」

  面对疏离的亲子关系,萧爸爸并不感失望,因为他早已知道「疏离」和「孤独」是自闭儿的特质,他接纳了这样的孩子,也就接纳了这孩子所衍生的一切特殊行为。

  「尽我们所能地照顾他,不去奢求他能给于我们什么响应,也就不会有失望的感伤。」

找不到插针的缝

  「像萧郁庭这样的孩子,可以说是找不到插针的缝。」这是郁庭的老师对他的评论。意思是,毛病多到不知如何处理。

  郁庭一出生就是过敏体质,他患有异位性皮肤炎,一有伤口就会又抠又抓,以致溃烂红肿,大约半年时间才会痊愈。鼻子也过敏,常常一吹风就打喷嚏,鼻水直流。

  「夏天最麻烦,不开冷气,他怕热,皮肤会发痒,睡不着觉﹔一开冷气,他又鼻子过敏,喷嚏打个不停。」萧爸爸说。「此外,他又有癫痫症,每天都会发作,服用药物来控制,又对药物过敏,真的很伤脑筋。尤其,他那高频率的自伤行为,让人不知所措。有时,前一秒钟还好好的,而下一秒钟却突然开始生气敲头,要不就是自打嘴巴、咬指头。」

  郁庭上学,就读的是「自足式启智班」,班上只有四位同学,老师很有爱心,所以萧爸爸还满放心的。有一次,郁庭不知为何把班上另一个同学弄伤了,萧爸爸只好带着礼物亲自登门道歉。对方是个明理的家长,因为他们自己的孩子也是自闭症,所以颇能同理与谅解。

  对于这样的家长,萧爸爸满心感激。但是,并不是所有人对自闭症患者都能抱持宽容的态度,萧爸爸就有几次因郁庭被无端羞辱,在无法容忍之下而与对方发生冲突。

为孩子据理力争

  因为郁庭领有身心障碍手册,所以他搭公交车使用的是「博爱月票」,陪同的萧妈妈则是半票。有一回,萧妈妈带郁庭搭公交车,公交车司机一看郁庭的「博爱月票」,非常不高兴,因为那是免费乘车。下车时,他把萧妈妈的优惠月票剪了两格,萧妈妈上前询问,公交车司机竟一脸不屑地说:「哼!小孩子都没资格坐了,何况是大人。」萧妈妈一听,气坏了,回去告诉萧爸爸。

  萧爸爸的愤怒不是区区几块钱,而是公交车司机对身心障碍者的轻蔑。

  「今天,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们,明天他就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其它的身心障碍同胞。」萧爸爸义愤填膺地说。他也毫不迟疑地据理力争,甚至到社会局去投诉,最后由社会局派员出面到公车处协调,那个司机的态度才稍稍收敛。

  身心障碍者在整个社会中是弱势团体,政府有许多的福利措施本来是一番美意,而执行单位却常常漠视。萧爸爸说:「像郁庭这样的孩子,我们不帮他争取应有的权益,他就会被忽视掉。发生不合理的事,如果我们一再隐忍,委曲求全,将来更会受到歧视。我们不奢求别人给予特别的同情或照顾,但起码的人权和尊重应该有,即使是身心障碍者,也有他的尊严,不容许被践踏。」

人生观大逆转

  长期照顾郁庭,不管是体力或精神都是相当大的负荷。因此,萧爸爸和萧妈妈采取接力式的照顾。平常在家,妈妈照顾的时间比较多﹔学校方面,大多由爸爸出面沟通。

  郁庭的睡眠时间很少,晚上常常耗到半夜还不睡,如果早早就寝,也可能半夜就起床了。所以萧爸爸跟萧妈妈必须「轮班」,一个照顾上半夜,一个照顾下半夜。两人也会轮流出门透透气。毕竟,这是「长期抗战」。

  因为郁庭,萧爸爸的人生观也有了极大的转变。

  「过去,我跟一般人一样,想努力赚钱,过富裕舒适的生活。因为生意上的往来,我也很会喝酒,把身体都弄坏了。有了郁庭之后,为了全心照顾他,我把铝门窗加工的事业结束掉,靠着过去的一点小积蓄,一家人回归到清简的生活方式。为了要保有健康的身体和充足的体力来照顾孩子,很自然地,酒我也不喝了。」

  为了郁庭,萧爸爸萧妈妈几乎是放下一切自我,心思完全在孩子身上,竭尽所能地付出。萧爸爸说,趁自己还有体力,尽量训练郁庭,增强他的生活自理能力,同时,也希望透过专业的治疗,减轻他的情绪障碍。等到该走的那一天,让以后照顾的人能够顺利无碍。

  「生命之于我,就是一份责任──照顾郁庭。如果说我心里还有什么期望,那就是希望看到明天的太阳,因为,郁庭这样的孩子需要父母的照顾,父母多活一天,他的日子就比较好过。」

  「希望看见明天的太阳」,多么微渺的期望,多么无私的祈求,这祈求含融了萧爸爸萧妈妈对郁庭最深切的爱,尽管这「爱」必须忍受多少的辛苦与折磨,他们却欢喜接受,无怨无尤。

(本文选自《天才自闭儿——上帝的宝石》一书。感谢天下文化慨允转载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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